车前
林叶站在荒草遍生的院子里独自沉沦在人生必经的思考当中。
这个院子不改造一下是不行的了。首先把草给拔光了埋在土里当肥料用，然后弄点观赏类的植物来点缀这个被半米竹竿围着的院子应该不错。不过，应该直接买观赏类的盆栽回来摆着好呢还是买各种各样的种子来撒在大地上让其顺其发展好呢。前者太现成了但是后者又太慢了，要不，两者一起上？
林叶的思考不得不陷入困境。
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林叶反应过来连忙走过去。
来的是张大婶：“我想要点车前草煮粥给孩子吃，你家的车前草能不能让我进去摘点？”
林叶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打开门请张大婶进来，张大婶也不客气，径自走到杂草堆前挑选了一把，顺口随便问了一下林叶在干什么，于是林叶把自己的困境如实相告并询问张大婶的建议。
“我一个女人家的怎么会懂这么多，不过你在这方面有什么困惑的话可以去找老白呀，我想他应该能帮到你。”摘完车前的张大婶站了起来，看着手中一大把的车前满足地咧开嘴巴。
“老白？”林叶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你没有到村口的地方去吗，老白是村口老白花场的老板，你想买卖花草树木什么的都可以找他。”
这么一说，林叶才想起来从和村走到赞村的路上的确有着这么一个类似花场的东西存在着，对张大婶道了声谢，决定尝试去花场找张大婶口中的老白。
花场很容易找，就是村口边挂着大大的老白花场的牌子的那地儿。林叶沿着被开辟出来的小径往前走，一座一层高的小平房和人出现在眼前。平房前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宽松衬衫和卡其色悠闲短裤的与林叶年纪相当的男生在玩手机。
虽然很疑惑，但林叶还是叫了一声：“老白？”
“老白出去了。”男生上下打量林叶，语气很不是客气，“什么事？”
虽然林叶很想回应男生说没事，不过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我想着怎么设计我家院子，有人跟我说可以找花场的老白我就来找了。既然他不在的话那我就……”
男生听见“设计”俩字顿时来了精神，随便把手机一塞，穿上人字拖踏踏踏地跑到林叶面前说：“设计什么的我最在行了，带我到你家院子看看。”
林叶被男生前后不一样的态度转变吓到不知所措：“诶……？”
大概男生也晓得自己的失礼，于是补充说：“你不是本村的吧，我是老白的儿子，叫我Jimson好了。放心，我是学室内家居设计的，绝对专业，不专业不收钱！”
林叶稍微仰起头去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自称老白儿子的Jimson，肯定并且确定这人异常地不靠谱，但是林叶找不到拒绝这个不靠谱家伙的不靠谱理由，只能委屈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Jimson很得意，双手插裤袋走在林叶前面要带着林叶走。
林叶正疑惑他不用锁门之类的问题，一个激灵，才想起自己方才出门太急忘记了关门锁门，于是一时情急叫出声来。
Jimson回头嫌弃地望林叶：“怎么，反悔了？”
“没……没有。我们赶紧走吧。”林叶心虚地走在前头，不由得地加紧了步速，想着赶紧赶回家中阻止什么被无谓的人入屋洗劫事儿的发生。
终于赶到大门敞开的老屋，林叶撇下Jimson一人在院子里，搁下一句“就这院子你给我看看。”就急急地走到屋子里查看，见未有什么明显的异样林叶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想着还要招呼人家的时候，一转身被Jimson绷着的脸吓到。
Jimson眉头紧锁：“你这屋子是什么回事？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这画具算什么，唯一的装饰品？”
因为小时候搬家把大多数家具都搬走的原因，林叶在杂物房里搜寻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到能用的家具。所以一楼的客厅才这么空空如也，还未打扫干净的空间孤零零地址摆着一张可折叠的四角桌子，三张矮凳子，还有对着窗户方向的画架，别无其他。
林叶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要推这不速之客离开：“我屋子什么情况关你什么事，我自己住着舒服就行了。你只是我带来帮我想想院子怎么弄的而已，给我出去啦混蛋！”
林叶推不动Jimson，力气不够。于是林叶放弃了，迫不得已地朝Jimson吼：“你到底想怎样啊！”
Jimson像电视上的指挥家一样大手一指，气势凛凛：“这客厅，我要了！”
“喂！”
“我接受这个挑战。我帮你设计这家居怎么样，顶多我收便宜点。”Jimson“恬不知耻”地问。
“便宜”一词戳中林叶痛点：“我没钱，再便宜也没钱给。”
“没关系，我可以当练手，不收钱。”气势依旧。
林叶暗暗惊叹自己方才的直觉如此准确：“我家的家具以前搬家的时候就没剩了，我付不起你设计家居时你要买家具的钱。”
“没关系，难度越大本大爷越喜欢。”
林叶想不通对方近乎自负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最后，拗不过对方的林叶没好气地投降：“你喜欢，总之我没钱付就是了。”
反正屋子也就这样子了，也不怕他弄出什么更糟的情况来。林叶想着，门外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
林叶跑出去开门，是张大婶捧着刚煮好的车前草粥要给林叶尝尝：“能祛湿热呢，喝下之后身体会舒爽很多的。算是我谢谢你给的车前草。”
林叶说着不客气，当着张大婶的面捧起碗就直接喝了。
味道略奇怪，明明像开水一样的淡而无味，但又有着和开水不同的淡而无味。硬要形容的话，应该是新鲜的草药清新的味道。
不过，林叶不讨厌这种奇怪的味道。
张大婶看见从屋子出来的Jimson，顺口地说：“小白，你在啊，这粥还有剩的，你要不要喝，我盛点给你？”
“小白”俩字从张大婶嘴里若无其事地吐出，戳中了林叶毫无防备的笑点，林叶“噗”的一声发笑，然后就停不住的大笑。
小白因为困窘而有点不爽：“你笑什么，小白很好笑么！”转而又对张大婶说：“那味道我可受不了，免了。”
张大婶站在一旁，对着笑得像颤抖的花枝一样的林叶和不知道在气恼什么的小白表露出迷惘的表情。
小白在林叶的笑声中待不下去，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林叶笑着笑着伸手去擦笑出来的眼泪，忽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好像我想要解决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张大婶向林叶说起，小白名字叫白致家，花场老白的儿子，学的是室内设计专业，6月份大学毕业之后找了两个多月的工作，好点的他没够资格，差点的他又看不上，所以工作的事情就一直耽搁到现在。老白看不过眼，就说小白找不到工作的话就待在他在赞村开的花场里看管。但是小白一向对老白开的花场不上心，有空就在村子里到处晃悠，看见不合眼缘的屋子设计都要说要帮人家重新设计，人家屋子好端端的当然不让他胡闹，所以小白至今仍旧很难释怀，说自己这是怀才不遇。
林叶暗自哑然失笑：所以说这男的真的很不靠谱……
“林叶子也是刚大学毕业吗，怎么回到赞村来了，找不到工作吗，喜欢啥样的工作，要不要大婶我帮你留意留意？”张大婶话锋一转。
林叶惊慌失措起来，连忙摆手说：“不，我……我也是刚毕业从学校出来，工作的话在家也是可以完成的，阿姨你不用为我操心了。”
目送张大婶离开，林叶站在原地回头透过窗户看见里头空荡荡的客厅，目光有点失落。
“怀才……不遇……吗……”
目光转移到一旁的杂草从里，林叶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也在这片地上摘过车前煮过粥，煮多了的话还会分点给邻居尝尝。话说，除了车前，还摘过别的草作别的事情呢。
林叶开始有了想法。
第二天，林叶从镇中心回来，一个人坐在草丛前作画。小白穿着人字拖踏踏踏地闯入吓到林叶。
“你来干什么啊！”
“因地制宜，重游故地，为你破烂不堪的客厅家居设计寻找灵感。”依旧口气很大，“我说，一分钱都不给实在太那啥了，给一点资助行不行？”
林叶鄙夷的语气：“没本事设计就直说。”
“你才没本事，本大爷是谁，专业室内设计师诶。咦，你在画什么？”小白注意到林叶手上的东西，好奇地抢了过来。
林叶没反应过来东西就被抢了，没好气地忠告对方：“镇图书馆里借的，别给我弄坏，弄坏了你给我钱赔啊。”
小白随手翻了翻，看了看书上的图片，又看看草丛里的实物，再看看林叶膝盖上的画纸，不解地皱眉：“女人真麻烦诶，既然有图片了为什么还要画画……不，为什么有实物了还要借书对着画……”
对于对方的不解风情林叶有点懊恼，于是站起来抢过小白手上暂时属于自己的图书，一股劲地坐下来自己静静地看书不搭理对方。
“喂喂，你这女人算什么，对待专业设计师是这种态度的吗喂。”小白开始叫嚷埋怨林叶的态度，林叶被叫声烦得叫了一句。
“闭嘴，小白！”
“不准叫我小白啊，我说了要叫Jimson啊，你这女人，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好，那干脆叫你死八婆好了……”对方被激恼。
“小白小白小白！”林叶开始反攻。
“八婆八婆八婆！”小白不甘示弱。
最后。
林叶翻开沉重的当地植物大全到全年草生植物的一页，没好气地说：“我想知道我这被遗弃了十多年的院子里自生自灭生长的野草到底有哪些。虽然我之前嫌它们碍眼碍地方，又不够向日葵这些花那么具有观赏性，所以我打算把它们全拔光丢弃的。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就算卑微如它们，也有着各自好听或者特别的名称和作用的。就像是之前的车前草，能够祛湿热；崩口碗可以治疗咳嗽；开花的艾收集起来可以处理一下做成美味的艾饼；胡萝卜菜是小白兔的最爱；那些苜蓿醡浆草什么现在只是花期还没到，开花的时候花朵小小的，一束束的，粉红粉紫的很漂亮……我现在连把它们连根拔起都不舍得了……”
“哈？”小白对林叶煽情的一大段话一片惘然，“你这女人在说什么？”
“世界上就算卑微如野草其实也有各自的用途为这世界发光亮的。”林叶的总结。
小白依旧不懂。
“嗯，没什么，只是看着这些明明微小得让人视为‘野草’处理的植物居然都能有着这么坚强的命运，想着就有点感慨而已。”林叶似乎在自言自语。
“虽然不是很清楚你说什么，不过我还要回去好好构思这个设计，你继续看着这些草发呆吧八婆，本大爷先走了。回见。”
于是两天后，林叶坐在院子里作画，小白骑着一辆负重的三轮车出现在其面前再次吓到对方。
“那是什么！”林叶顿觉惊恐。
“我从家里杂物房里找到的不用的四角桌，你家客厅应该用得着。”
“那算什么，我家是你家的备用垃圾房么。”
“总之你乖乖地在那里画画好了，今天傍晚之前就能替你搞掂。你就等着惊喜吧。”小白拖着的普通双人床一半大小的四角桌发出唧唧的触目惊心的声音，掺得林叶心里直发抖。
林叶诚惶诚恐地探头去看，只好心里暗自安慰自己顶多一张桌子罢了，没事的没事的，用不上自己拖着丢掉就好了……
不过……那么大的桌子，自己一个女孩子家的够力气丢么……
林叶惴惴不安的一个下午。
终于，屋里传来小白难得正经的叫声：“那个谁，完成了，进来看看吧。”
林叶连忙放下手头上的画具小跑进屋，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屋子的最坏情况做好心理准备后睁开眼睛。
吓了一惊。
客厅出奇的……如果说她之前的客厅是空荡荡的简陋的话，那么现在的客厅是简单的整洁。出奇的简洁。
擦拭干净的四角桌呈现出古典的木色花纹，四只脚被锯断到能容纳膝盖伸进去自由活动的高度摆放在客厅正中央。桌子上面是一个弧形的透明玻璃花瓶。桌子四周零散地放着之前的三张小凳子，剩下的空间则是米黄色的正方形坐垫。桌子的一侧是自己的画架，再一侧的地方是被放置在角落里的之前的折叠的四角桌子。桌子放着摆放整齐的画具。
“好棒！”林叶欢呼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上二楼又下来，把笔记本电脑反正该大桌子的一边坐在坐垫上抬头看窗外，“这个位置可以看见窗外的天空。”然后又到画架前观摩，再度兴奋：“这个位置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这桌子很大，你可以按照心情分为四个区域放置东西。花瓶坐垫什么的是我从你家杂物房找到的，花瓶装了水插些花还是蛮有情调的。”小白解释说。
“嗯嗯。真的好棒。”林叶持续兴奋状态中，说什么话都是不经大脑的冲口而出，“我一定逢人就说小白是个了不起的设计师！”
“叫我Jimson。”虽然听着林叶的赞赏很开心，对方还是执着地纠正了林叶的错误，最后循例地问了一句，“你是说真的，逢人就说我是了不起的设计师？”
“嗯嗯。”林叶快速应允下来，突然灵机一动，屁颠屁颠地跑到院子又跑回来，伏在矮桌子上写了点东西后把画纸交给小白，“钱我没有，这画送你吧。”
小白拿过画，嘴里嚷着“哪有这么丑的画，记住你答应我的话就好了”就扬着画纸踏着三轮车离开了。
一天下来，林叶的心情很好，望着面前各得其所的旧家具发笑。
林叶给小白的是一幅车前素描，画的右上角题字：其貌不扬。
其貌不扬。
大概说的就是车前吧。
大概就是这些旧家具吧。
大概就是，现在还自认为怀才不遇的那个叫做Jimson的室内设计师小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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